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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October 30, 2006


资本主义社会必须仰赖商品就有如呼吸一样自然生成,现代生活空间里充斥着无所不在的广告,成为了一种好像是在帮助形塑自我认知和身份的管道和媒介。无论是被动或者主动,翻查报章寻找大减价的讯息,或者出其不意的被地下道自动变换的海报所笼罩,我们其实都需要靠广告告诉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来满足我们的需要。  

作为商品和消费者之间的渠道,广告卖的当然不仅仅是目不暇接的各色商品,在谴责文化工业(Cultural Industry)和商品社会挂钩联结并且达致共犯结构的批评系谱中,广告是一个光怪陆离的异兽,吞吐着我们的希望和欲望,提醒我们只有(不断的)消费才是一种与社会发展步伐集体跟进以及维持关系的行为。  对于马克思(Karl Marx)来说,商品文化(commodity culture)是一个必须揭开面纱的谜团,不过生产和消费之间的矛盾纵然很可能是异化(alienation)的根本,但似乎已经是一个大家都心甘情愿接受的事实。不过,最近引起争议话题的一则由本地阿姐级艺人郑惠玉所拍摄的平面广告,兜售的虽然还是对于美肤美容的消费追求,不过却有趣地制造出了另一种涉及集体大众如何对情欲进行消费和理解的谜团。

·swallow为何值得大惊小怪  
广告的语境是阿姐舒服享受地躺在柔软适中的床上,双眼直视着镜头/消费者/观看者,摆出了一副充满自信和愉悦的神情,旁边在商家名号之上的英文广告词打上了那么一句:“My secret to beautiful skin? I swallow.”。  

如果将这句自问自答的广告词翻译成中文,正如这起事件经由互联网上众多博客文章中揭盅后受到了本地华文媒体竞相报道的做法:“我的美丽肌肤的秘诀?我吞。”当中的情色影射(sexual innuendo)似乎就在跨语际的翻译实践中有点荡然无存,甚至较之阿姐微许性感撩人的姿势更加不具备让人遐思的想像空间,更遑论激起任何消费的意图。  

因为都是对于心底欲望的再现(representation)和折射,广告和情色的作用和功能往往相得益彰,两者的结合仿佛天造地设,或隐或显的潜伏在我们的四周,成为了类似法国社会学家布希亚(Jean Baudrillard)指称的象征符号形式供大家进行消费。  

西方情色的造词俚语里有一个新颖初创的描写辞汇:cumsumption,混杂构词的是两个单字:cum(精液)和consumption(消费),摹拟的虽然主要是色情影片处理影像高潮的桥段公式,但却也正好传神和精准的带出了这则广告的暧昧和趣味,以及依附在现代消费社会底下的情色暗流。  

在这则广告标词双关意涵所引发的争议当中,需要进一步深讨的地方,其实并不是追问阿姐到底吞了什么,或者构思设计这款口服美容品海报的原初意念,而是 “I swallow”这个商品符号(commodity-sign),在产生和投射出诸多歧义和情色想像之际,“swallow”到底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一度被视为是美国60年代“性革命”代表人物之一的女性作家海伦·布朗(Helen Brown),曾戏谑的建议所有女人将男人的精液涂在脸上当成面膜使用,因为精液能制造婴孩并且富有蛋白质,而且这种做法必定能使男人感到满足。  

当然,自从提出了这种离经叛道的说法之后,在那一个对于女性议题开始高度敏感的时代,主编国际知名杂志《大都会》(Cosmopolitan)长达 32年的布朗也随之从女性主义者的神圣殿堂中除名。不过,有些批评者在责难布朗之余也随即意识到,提倡女性身体自主自觉的一个不自觉的前提、隐忧和代价:到底女性情欲开放的目的和手段,是恢复对于女性主体的掌控和主宰,还是仅仅换了另一种背地里服从和满足男性霸权的面目?  

在布朗引起的争议中,除了透露出现代社会对待精液的一种复杂暧昧,糅杂了爱恨意识的态度之外――这个白色浓稠液体的最终归途和作用,显然不只和不限于女人的卵巢和传宗接代式的繁殖功能,一如精液的英文单字semen具备了种子(seed)和播种(to sow)的拉丁文原意;而且也有如对话形式般延续了西方思维在历史流变过程中,对于精液的不同文化诠释。  基督教神学最重要的奠基者圣奥古斯丁(Saint Augustine)认为,精液是原罪的根源和传承的途径,开启这一宿命的罪恶场景的,即是伊甸园中的亚当与夏娃。从此之后,一代接着一代的繁衍,注定背负着偷尝禁果的烙印,大家务须要在精液以外寻求必要的救赎。  

不过,《圣经》里对于精液最经典以及最受后世援引的事迹,却不是伊甸园中的这一幕,而是犹大(Judah)次子俄南(Onan)不愿遵从父命为其兄遗留后代,跟寡嫂同房时总是将精液遗泄在地上,最终惹怒上帝招致杀生之祸的一节。在18世纪的西方现代医学萌芽的时期,“俄南行为”(Onanism)即成为了中断性交(coitus interuptus)然后在体外射精或者手淫的代名词,任何不是为了延续子嗣的精液用途,除了会触犯神怒之外,也将严重损害个人的健康。  

华人民间流传着这样的说法:“一滴精,十滴血”,看似来自中国传统养生生息的观念,不过将精液和血液等同对比,源头相信却是来自18世纪瑞士籍医生山姆·提索(Samuel Tissot)更加夸大的说法:一盎司的精液,等于40盎司的血。  虽然没有类似西方基督教的教条制约,不过中国古代的传统医学也是反对精液的任意损耗,主张“保精固元”的养生之道,明代袁黄在其医书《摄生三要》里,就提出了以节劳寡欲的方式进行“务实其精”的做法。  传统中国医学倡导“保精”的概念,连这一时期具备性学教程和情色性质的众多房中术典籍,也在巨细靡遗的直接和间接描绘当中,纳入了要求读者不能随意泄精的规劝,要节制和防范的并非男女双方的情欲浮动,而是男性单方的精液崩堤。荷兰学者高罗佩(R. H. van Gulik)在《中国古代房内考》(Sexual Life in Ancient China)中,也把精液跟血液作了比附,将这种具有道家修炼色彩的驭女之术称为“性爱吸血主义”(sexual vampirism)。

·“吞咽下我的自尊”  
情欲的开放形态无可避免总会跟制式的教约产生摩擦,但是却不可阻止许多人试图努力让两者能够结合并存,或者游走于一种面面俱到但却似是而非的折中之路。

大约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美国次文化浮现了一波波声称要以尊从教条规定形式进行情欲探索的理论,当中提出了这样的疑问:如果未能像正常交合一般进入身体之内的精液,是一种道德象征甚至健康实质的败坏,那么让精液从嘴巴吞进肚子里,是不是就能避免正面触犯有关的教条?有心人甚至也进一步援引了《圣经·雅歌》中的一节:“我的良人在男子中/如同苹果树在树林中/我欢欢喜喜坐在他的荫下/尝他果子的滋味,觉得甘甜”,作为神旨的线索依据。  

姑且不论是否曲解了“俄南行为”或者《雅歌》的本意,这种论调确实让“swallow”增添了色情意涵以外的,另一种看似务实、正统和严肃的基调。  

不过,当精液肩负和累积了千百年来历史文化的各种沉重意义和解读,进入到现代性情色想象的范围之后,逾越主流道德意识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却是服务和刺激观者的愉悦,就像色情影片描绘的情欲样式层出不穷,但是精液的出现却总是不可缺席的叙事环节,也是让本身自证或者令观看者验明和判断真实性(authenticity)的方法。  

色情影片要让观看者相信内容的真实性,就像广告要让消费者相信商品的真实性一样,一个让人涌现真刀真枪的体会,另一个使人产生货真价实的感觉。如果说过去的宗教、道德和医学话语构成,对于精液所赋予的各种意义都流于一种形而上的界定和假设,那么似乎只有在情色想象的叙述当中,精液才回归到了应属的本体:男人。  

英文有一句词语用法:“swallow my pride”(吞咽下我的自尊),狭义的意思可以单指一个人忍气吞声或者屈尊就纡的作为,广义的指涉通常表示一个男人在为了顾全大局和使命的情况下,暂时抛开个人骄傲和尊严的大无畏情操。以这句简单常见的词语作为戏仿的对象,"Swallow My Pride"也是一系列欧美色情影片的名字,情节一反过去传统色情影片的结束镜头,男主角的精液并非遗泄在女主角的颜面或者性器官的周围,而是由女主角吞咽下肚。  

除了也许让人感到猥亵的氛围,从性/别的批评角度言之,片名和情节浅显地暗示了精液与男性自尊的类同,而女性只是沦为了这个“自尊”的承接、荫及甚至恩泽的臣服对象,男性的自尊也由此得到了某种程度的膨胀和自满。  

不过,精液作为男性尊严的象征以及压制女性的“swallow”隐喻,却绝非色情影片或者现代情色文化的发明。  成书于明朝年间的中国情色书写传统中最重要的代表作《金瓶梅》,在描绘主人公西门庆和潘金莲、李瓶儿等角色周旋纠缠之际,就带进了不少“swallow”的情节,并且从中极为深刻而且吊诡的凸显了以欲止欲的书写策略。  

从情境式的情色暗示,到赤裸大胆的细节明写,为了满足西门庆的私欲和癖好,小说里的潘金莲和李瓶儿等都曾顺服的“swallow”了,直到西门庆在床上纵欲猝死的那一刻,潘金莲“忙用口接咽不及”的,“初时还是精液,往后尽是血水出来,再无个收救”。  

在媒体针对这起阿姐广告事件进行的报道中,接受访问的公众人士置评时都各持己见,“I swallow”到底有没有逾越创意的限度,完全视乎广告和个人的品味。《金瓶梅》有一段以诗词形式的情色描述“深吞添吐两情痴,不觉灵犀味美”,凑巧的也是着重强调了“swallow”的品味。

--《联合早报·副刊》2006年9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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